前言:〈心王銘〉傳說為傅大士所作。關於傅大士的公案有:

 

梁武帝請講《金剛經》。士才陞座,以尺揮按一下,便下座。帝愕然,聖師曰:「陛下還麼?」帝曰:「不會。」聖師曰:「大士講經竟。」又一日講經次,帝至,大眾皆起。唯士端坐不動。近臣報曰:「聖駕在此,何不起?」

 

士曰:「法地若動,一切不安。」有偈曰:「夜夜抱佛眠,朝朝還共起;起坐鎮相隨,語默同居止。纖毫不相離,如身影相似;欲識佛去處,秖這語聲是。」又曰:「空手把鋤頭,步行騎水牛。人從橋上過,橋流水不流。」然而我寧可不相信:〈心王銘〉為傅大士所作。何以故?如「心王亦爾,身內居停,面門出入,應物隨情。」、「心性雖空,貪嗔體實。」這種知見,卻不比外道高明也。

 

因此今天之所以講〈心王銘〉,不為它講得好,故願推薦之;而是為它講得不好,當棒喝之。簡言之,為破邪顯正、清除殘渣故,講此銘也。

 

開題:「心王」,云何能稱「王」?能主宰也。如一般之所以謂為「有我」者,也是因誤認內有能主宰者,單向的主宰者。而佛法既肯定「無我」,即已確認內無能主宰者,無單向的主宰者。所以本無可稱為「王」者。

 

 

其實,就算世間有所謂「王」者,亦不可能是單向的主宰者。何以故?王可能離宰相、臣佐、子民、國土、歷史文化,而單稱為「王」嗎?當不可能!於是「王」,既是眾緣所生法,云何能孤立、常住、單向而主宰呢?同理,心亦爾。不能離所了別,而有能了別。故亦不可能孤立、常住、單向而主宰也。或曰:心性本不動不搖!

 

答云:必藉相才能顯性,故性亦非孤立、非主宰也!有人問我:「心像什麼?」答云:「像電腦!有硬體和軟體!」或說:「心只像軟體,物才是硬體!」答云:「軟體可能獨自作用嗎?」軟體不只不能獨自作用,甚至軟體還有「作業系統、應用程式、儲存檔案」等層次、架構的區別。所以「心」,絕不會是「一顆單純的心」。若是一顆單純的心,便不會有衝突、煩惱矣!是以在唯識學中,乃將心分為八識。前七識又各有不同的「心所」,第八識則含藏無量無邊的「種子」也。心所,為別相也,識為總相。總之,當以「緣起萬端」來瞭解「心」,當以「性、相、體、用」來解析「心」;才能鞭辟入裡、究竟了義。反之,只含糊籠統地謂「觀心空王,有大神力;能滅千災,成就萬德。」便很容易與「梵我」、「神我」混淆不清也。

 

觀心空王,玄妙難測,無形無相,有大神力。

 

「有大神力」:單叫國王去打戰,行嗎?不行!何以故?必派軍隊才行!所以是國王能指揮軍隊,而非國王能單獨去作戰也。在佛法中,雖常謂「心如工巧畫師,能繪世間種種相。」然而若無紙、筆、顏料等,雖工巧畫師亦不能畫也。甚至說繪畫的動機、繪畫的內容,又哪不與過去的緣、周遭的緣息息相關呢?簡言之,既非心外有物,亦非物外有心。否則難免落入「自性見」的窠臼中。

 

能滅千災,成就萬德,體性雖空,能施法則。

 

「能滅千災」:那請問「千災何從而有?」豈非也是由心造就出來的?或者竟是:心外有千災,而心能單獨滅之呢?同理,成就萬德亦然。「體性雖空」:體跟性不同,應分別釐清,不能含糊帶過。體者,總相也;故相變,體不能不變。以此謂之「體空」,可也!性者,心以「能了別」為性,甚至說此性乃「本來清淨、不動不搖」者,故是否謂之空?就看怎麼定義了!

 

「能施法則」:法則者,於法相的流轉變化中,所呈現出來不變的原則,譬如因果等。然而這些法則,是心所施設、造就的嗎?常謂有佛、無佛,法爾如是!故心是「能悟法則」,而非「能施法則」也。如科學上只能說「發現定理」,而不能說「製造定理」也。

 

觀之無形,呼之有聲,為大法將,心戒傳經。

 

「觀之無形」:我們常說:某人的心態不好、情緒不佳。請問心態不好、情緒不佳,是從何去鑑定的呢?所以雖不能說有形,也不能說無形。「呼之有聲」:這就很難理解,為何能呼之有聲呢?勉強說是:心能對境而作反應也。「為大法將」:前說為王,今說為將,豈非矛盾呢?「心戒傳經」:這句話的意思,不甚清楚。或者是「心傳戒經」之意。如釋迦佛證道後,即能說法制戒,故謂之為「心傳戒經」也。

 

水中鹽味,色裡膠青,決定是有,不見其形。

 

「決定是有」:此之謂「有」者,亦不過是「相、用」爾!哪能與具「普遍性」、「永恆性」的「心性」相比呢?「三界唯心」,心已是最大的,還有比心更大的「水」嗎?心王亦爾,身內居停,面門出入,應物隨情。這種知見比外道還不如,何以故?有出有入者,必不出輪迴也。外道就算認定有「神我」,還不致說會「面門出入」也。所以認為「身內居停」,便已錯了;更哪堪能「面門出入」呢?

 

自在無礙,所作皆成;了本識心,識心見佛。

 

「自在無礙」:自在是什麼意思?自己在、別的都不在嗎?非也!若心能自在無礙,為何眾生還有煩惱?心其實包括很多知見、觀念,甚至習性。若彼互相衝突,眾生便不免煩惱。故應從聞、思中建立正知見,才能使知見、觀念、習性,不致互相衝突。若不互相衝突,才能無礙也。「所作皆成」:不是作什麼事,都能成就的意思。如常謂「置心一處,無事不辦」是什麼意思呢?因能置心一處故,即無它事。以無它事故,當不必辦也。同理,「所作皆成」,即類於「所作皆辦」,該辦的已辦了,其餘的則無所謂爾!該辦的,乃開悟、證果也。

 

「了本識心」:一般而言,識乃就「相」而言,如所謂「根塵和合而生識」。而相乃流轉幻化,云何能了呢?故能了者,乃心性也。了悟「本來清淨」的心性。「識心見佛」 或問“從何能了?”從識心而能了!何以故?六七因中轉。從聞思中而能漸了也。

 

是心是佛,是佛是心,念念佛心,佛心念佛。

 

佛者,有三種不同層次的定義:

 

1. 佛者,覺也。故不管相之覺照,性之覺悟,都是覺也。以凡夫都有見聞覺知之用,故曰「眾生皆有佛性」。

2. 佛者,悟也。故能見性,方稱覺也。所謂「頓悟成佛」即此也。能覺悟者,至少是初果、初地以上的功夫。

3. 佛者,福慧圓滿也。「是心是佛」:以有心故,能覺。包括相的覺知與性的覺悟。這是「共凡夫」的層次。

 

「是佛是心」 若覺悟者,則為見佛性、見心性也。這是「見道位」的層次。「念念佛心」:云何悟後啟修?若能轉物,則同如來。當轉相,而不被相轉也。這是「修道位」的層次。云何轉相:從貪到不貪、嗔到不嗔。「佛心念佛」:佛心者,真如心,或一真法界心也。故念的是「法身佛」:光明遍照,量周沙界。念者:心相應也。欲得早成,戒心自律,淨律淨心,心即是佛。欲得見道,必從「聞、思、修,戒、定、慧」著手。

 

如八正道的次第:以聞得「正見」,以思得「正思惟」,以修而有「正語、正業、正命」等。最後再以「正精進、正念、正定」而能定慧等持,證得解脫也。若對照《楞嚴經》所謂:「所謂攝心為戒,因戒生定,因定發慧;是則名為三無漏學。」則若無正見啟首,光持戒、修定,是不足以發慧的。更哪能解脫、成佛呢?故必達「三輪體空」,方可謂「淨」也。

 

除此心王,更無別佛。欲求成佛,莫染一物。

 

王,可能一個人獨稱為王嗎?非也!故心,也非物外有心、相外有心。心,就性而言,乃只能了別,而不能取捨、攀緣或造作。就相而言,屬眾緣所生法,其能「主宰」而稱為王嗎?「欲求成佛,莫染一物」:欲求成佛,即已染矣!何能「莫染一物」呢?見性方能不著相也。

 

心性雖空,貪嗔體實。入此法門,端坐成佛。

 

「心性雖空」:心以「能了別」為性。故既不能說空,亦不能說有。何以不能說空?相用不斷故。何以不能說有?必藉相才能顯性故。「貪嗔體實」:就諸法緣起無自性的觀點而言,云何能謂「體實」呢?若「體實」者,即貪嗔等都不能斷矣!「端坐成佛」:外道皆端坐修定,何以不能成佛呢?故當覺悟才能成佛,當定慧等持才能解脫。到彼岸已,得波羅蜜。「波羅蜜」:波羅蜜即是到彼岸之意。云何謂「到彼岸已,得波羅蜜」?

 

慕道真士,自觀自心,知佛在內,不向外尋。

 

「自觀自心」:諸法不自生、不他生、不共生、不無因生,云何「自觀自心」呢?雖俗話常云:因果乃自作自受也。然嚴格講,作時與受時,已非同一人矣!若有「自心」可觀,豈非我見、自性見呢?「知佛在內」:心不在內、不在外、亦非中間,云何謂「知佛在內」呢?既心性是普遍性,云何在內呢?

 

「不向外尋」:欲覺悟者,當從聞、思、修而入門;這是向外尋,還非向外尋呢?即心即佛,即佛即心;心明識佛,曉了識心。「心明識佛」:若識即相也。乃不能以相而能見佛也。心明悟佛,佛者,心性也。「曉了識心」:識心如幻,無所曉了也!從根本智啟後得智,曰曉了。識心者,有八識。即心即佛,即佛即心,從前看來,這是贅言,故不必再解釋矣!

 

離心非佛,離佛非心;非佛莫測,無所堪任。

 

同理,離心非佛,離佛非心,也是贅言,亦不必再解釋矣!「非佛莫測」:如前謂「佛有三種層次」。

 

1. 若謂非福慧圓滿的佛,即不能測。則姑且不說我們不能測,如你就能測嗎?

2. 若謂非見性開悟,即不能測。則竟有誰能測呢?

3. 若謂非有佛性眾生,即不能測。則竟有誰不能測呢?

事實上,不當將「測與不測」,作二分法也。從解、行、證,而愈能測、愈能堪任也。

 

執空滯寂,於此漂沉;諸佛菩薩,非此安心。明心大士,悟此玄音。

 

「執空滯寂」:這空,是指頑空或斷滅空。寂是指寂靜無為。大致是指外道的修定,或小乘的偏於消極無為。「於此漂沉」:小乘就算偏於消極無為,也不能說是漂沈。外道修定,雖不得解脫,卻可上昇長壽天。故於此漂沈者,主要是指「執有滯相」的凡夫俗子。「明心大士」:禪法常云「明心見性」,見性有見「空性」與見「心性」之別。「悟此玄音」:只見「空性」而未見「佛性」,不足以謂為「悟此玄音」。

 

身心性妙,用無更改;是故智者,放心自在。

 

「身心性妙」:若謂「身」,只是相;則用必改,豈能「無更改」呢?若謂「身」,是指性;然就空性而言,少形容為「妙」也。故此句,當是指「真心性妙」。真心,以能了別為性,凡夫日用而不知。雖不知,不失其妙也。「是故智者,放心自在」:就心性而言,無所謂「放」或「不放」的差別。故謂之為「本來清淨、不動不搖」也。就相而言,初當戒慎、努力於轉染成淨。直到證得「無功用心」,方能放心「自不在」也。

 

莫言心王,空無體性;能使色身,作邪作正。

 

「莫言心王,空無體性」:心既非無體,亦非有體。何以非無體?以法界為體!何以非有體?法相變,法界不能不變也。同理,心既非無性,亦非有性。何以非無性?以「能了別」為性。何以非有性?必藉相才能顯性也。「能使色身,作邪作正」:就《中觀》的思想而言,諸法都是相關互動的。而非哪個能主導?哪個為附從?譬如寒則求衣,飢則覓食。是心為主導,還是身為罣礙呢?

 

非有非無,隱顯不定。

 

此乃指「相、用」爾,非謂「性、體」也。何以故?相用隨緣而示現,故或有、或無,隱顯不定。至於性者,本不動不搖。哪能云「隱顯不定」呢?體者,不常不斷,無始無終。哪能云「隱顯不定」呢?心性雖空,能凡能聖;是故相勸,好自防慎。卻非防慎,即能成聖。必由聞、思、修,戒、定、慧,才能超凡入聖。

 

剎那造作,還復漂沉;清淨心智,如世黃金。

 

「剎那造作」:造作,可修善,可作惡;未必皆造惡也。故雖漂而未必沈。云何雖漂呢?若心作意,即造業也。以有我故,不出輪迴也。「如世黃金」:黃金用完就沒了,黃金常起禍端,哪能與清淨心智相比呢?

 

般若法藏,並在身心;無為法寶,非淺非深。

 

智慧的法藏,雖盡虛空,遍法界;但還得透過有限的身心去覺悟、修證。「無為法寶」:相是有為法,性才無為法。故此乃指所覺悟的性理。「非淺非深」 云何非淺?凡夫俗子,日用而不知;故從生至生,由劫至劫,從不曾悟也。云何非深?若悟者,亦不過是「法爾如此,無所不在」爾!

 

諸佛菩薩,了此本心;有緣遇者,非去來今。

 

非「有緣遇者」,即能了也。而是當「精進修」者,才能了也。若了此心性,既普遍,又永恆。則何止「非去來今」,必也「量周沙界」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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